那个吸烟的女子

但凡女子吸烟，给我的感觉只有两种，要么轻浮低贱俗不可耐，要么优雅高贵风度卓然。
曾经见过不少吸烟的女子，能够吸引我用欣赏的眼光看其吸烟时的一颦一笑、一举一动的，唯有我初三时的语文老师。语文老师姓周，在我十多年学生生涯里，周老师是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老师。
周老师是上海人，毕业于上海某师范大学。是什么原因让她来到我们这个边远小城众说纷纭，有人说她是因为有海外关系，里通外国；有人说她是在读大学期间看黄色书籍而被除名；也有人说是因为男女关系问题而被遣送……，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，当时只有十多岁的我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好奇心和兴趣去深究。不论在别人的眼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在我的眼里，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；一个有激情有才华的老师；一个能在思想上引起共鸣的朋友。我不管不顾地喜爱她，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纯真率直的坦诚感情，去跟她交往接触，成为她孤寂生活里的一个“小知己”。
我们家跟周老师住在同一栋教师宿舍楼里，这就方便了我经常出入她的小屋，孤傲的她给刘较少的人这个特权。我成为例外有两个原因，第一个原因是，我的父亲是她工作的中学的校长，又跟她一样有着“臭老九”的历史背景。再加上父亲的管理方式温和而且相对开放，给予了她较为宽松的工作和生活空间（据说之前她在其他中学工作时被戴高帽批判过）。母亲也同情她一个女子孤零零漂泊远方，我们家里做好吃的，经常会叫上她一起分享。她回上海探亲，也会给我们带回一些这个小城买不到的稀罕物。种种的机缘巧合，使我们两家成为了比较亲密的邻居。第二个原因是，我也跟她一样热爱文学（那时经常因为痴读文学书籍耽误了学习而遭到母亲的责备）。周老师第一次向我打开她装满文学巨著的箱子，就是出于一次看到我抱着司汤达的【红与黑】看得如痴如迷时的感动。从此，她的小屋就深深吸引着我。在这个小屋，我更多地解读了雨果、歌德、托尔斯泰、卢梭、伏尼契等著名作家的作品。我经常是一放学就往她的小屋里钻。成为常客后，对她的生活习性有了更深的了解。也因此而发现——原来她会吸烟，而且吸烟时的情景美轮美奂、如仙似梦，充满诗情画意。
每次走进她的小屋，都会闻到一种混杂着书香和女人香，还有淡淡的香烟和咖啡的香味。晚上，置身于她简陋但布置得干净雅致的温馨小屋，沉浸在这种特殊的香味里。在橙黄色的灯光下，我和她坐在一张书桌的两旁，各自专注于自己面前书本里的精彩。周老师也大多是在这个时候吸烟。记得那时候我特别着迷于她吸烟时的样子：清滢纤指夹着香烟举于耳鬓旁的高雅；薄薄的嘴唇轻吐烟雾时的潇洒；袅袅烟雾萦绕于她清瘦白晳的面颊周围，营造出的那份诡异；游移在书上的眼神，时而忧郁时而有神，时而迷茫时而透亮，时而漂浮时而深邃…… 那情景，动人极了，简直就是一种绝美。
也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会吸烟，周老师从来不在公众场合吸烟，而我也在没有受到她任何嘱咐的情况下，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。现在想来，也许当时我幼小的心，已能理解周老师内心深处不愿为人所知的那份孤独，那份痛楚，只有香烟才能抚慰。
初三时，周老师上我们的语文课，因而对周老师知性激情的一面，有幸得以更进一步的认识。周老师的课堂教学风格独树一帜，深受学生喜爱，因此课堂气氛也异常活跃。当时我们的语文课文大多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，比较枯燥乏味。为了丰富课堂内容，周老师经常节选一些古今中外文学名著的精彩片段，为我们朗读和讲解。周老师带着上海腔的声音特别的柔美，朗读更是声情并茂、激情昂扬，特别感染人。同学们的情绪经常会随着她朗读时的抑扬顿挫、跌宕起伏而完全融入到文章的情节里，与文章里的人物一同喜怒哀乐。她的讲解更是深入浅出，生动有趣，经常是仿佛将我们带入一个风景幽美的林荫小道，曲折盘旋，山重水复，然后柳暗花明，最终豁然开朗。有时，她还会在语文课上带领我们表演莎士比亚的戏剧。受她教学的影响，很多同学都热爱上了文学，她也乐于把她丰富的藏书借给那些痴迷于文学的同学，并且引导同学们怎样去看、怎样去理解这些刚刚解禁，甚至有些还没有解禁的、曾经被归于黑色和黄色的文学书籍。当时是1978年，文学正处于坚冰初破，百废待兴的时期，束缚在人们文学思想上的枷锁还没有完全消除。在这个特殊的转折时期，周老师能够用如此大胆新颖的教学方法，让我们更深入地徜徉于文学这个美妙的天地，去领略文学大师们丰富多彩的精品佳作，完全得益于周老师特立独行的个性、丰富渊博的学识和敢为人先的精神。
周老师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才卓色异的女子。也许是江南温润水土的滋养，也许是大上海泛广深刻的文化氛围的熏陶，周老师皮肤白皙娇嫩，穿着打扮清爽宜人，她身上所具有的独特气质和那种深层的美，在这个边远的小城，凸显得更加清丽脱俗。对文学的狂热喜爱和才华，更让她多了一份清高和超凡，这就更彰显了她跟周围人的格格不入，再加上神迷莫测的来历和背景，她也就很自然地成为风口浪尖上颇受争议的人物。但是，虽然她背负着生活的重荷，那向上的心气和对文学的爱好及审美，带给她生活的力量。命运中的各种磨难和考验，更创造了她坚毅柔韧的性格。她不在乎任何人的指指点点，说三道四。她把生活营造成一种艺术去追求和消受，外围的风雨很少能侵袭到她的内心。
当时当地，业余生活相当单调，整个城市里只有一间电影院，电视机也只有极少数人家有，人们大部分的闲暇时间都是左邻右舍聚在一起说笑聊天。而她却较少象当地女人那样热衷于闲聚闲聊，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。饭后晚间，顶着迟暮美丽的晚霞，穿着飘逸的连衣裙，徐徐缓缓于学校宿舍周围的田间地旁；夜晚，在她小屋的孤灯下，点燃一支香烟，在烟雾缭绕间与文学名著里的人物互倾互诉。她就是这样不急不燥在自我创造的审美氛围中，找到欢快和自娱，排遣那些长长短短的空虚和无聊，把单调乏味的时光过出色彩来，活得恬淡、熨贴和安详。
初中毕业，我随父亲调动而迁徙到其他城市上高中。听说在我们离开没多久，周老师也得到落实政策调回了上海。后来就再没有周老师的音讯。几次去上海，都想方设法打听她的消息，想去看看她，终是无果。每每去到上海，行走在这个沉淀着深厚文化的大都市，只要看到面带优雅的微笑，眼含睿智的目光，衣着淡雅清爽，纤纤玉指间自然潇洒地夹着一支香烟，擦肩而过时留下似有似无淡淡清香的女子时，目光会在她身上停留，心想，这会不会就是经过岁月的风霜雪雨沧海桑田后，仍然持久弥新，保留着那份清丽脱俗气质的周老师呢？

文/（宣传科）刘贤丽

那个吸烟的女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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